治疗白癜风那最好 http://baidianfeng.39.net/a_bdfzyyq/141022/4499988.html发表于《散文百家》年7月索取漆宇勤
人与自然的关系其实有点可疑。
将人类在这世界上的生存史简单粗暴地概括为掠夺史,可能不会有太大的偏差。一切可以充饥解渴的物品,一切可以治疗补益的物品,人们都向其他的生命索取。
在漫长的岁月里,人类已经习惯了向大山索取果腹之食,索取生命的琼浆,索取各种甜蜜和饱暖。而山岭不说话,山岭上的草木也不说话,它们默默供养着人类。
自然为我们提供可供饱腹、疗治、保暖的物品,以各种植株、果实来喂养人类,而人类为自然提供了什么?
野生动物按照它们自己的生命规则在自然里活着,出生、觅食和老去,它们不吃人。而人类长期以来都会猎食野生动物。在足够庞大的空间里,这两者本来可以相安无事各自安稳的。但无论是两者繁衍的数量还是宜居空间的不断压缩,都让人类与野生动物不能不发生碰撞与接触。
于是,动物们为了填饱肚子,有时会偷吃人类辛苦种植的作物,它们不懂法律,不知道大地上的东西还有一个物权的归属,只明白必须在越来越匮乏的天地间想办法填饱自己的肚子。
而人类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或者纯粹的特别嗜好,经常去偷吃野生动物心爱的蛋卵、朋友、兄弟、父母、子孙。他们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,可以在大地上面对更低等的生命为所欲为。
很显然,从“偷吃”的对象来看,人类不能不以手掩面。一直以地球的主人自居的人类,在保护自己的家园、维护这天地间自然生态的微妙平衡方面,所有的人类中心主义者都没有履行好作为主人的职责和义务。
直到自然不动声色冷不丁狠狠地咬了人类一口,才会有幡然憬悟者用越来越细密的法律之网来约束人们,提醒大家善待自然、维护生态。只是,这种约束与警醒,能够维持多久、维持到什么程度,还需要时间的检验。
其实最早的时候人类与自然不是这样相处的。分散居住于这大地上各个角落的人们,那时也冲着自然里的万物施以采撷、猎杀、种养。但他们有节制,不贪婪,满足个体的生活所需便停手了。此举与野生动物们在觅食中以满足自己生存所需为目标有点相近。
到了后来,人类占有了更大的地盘,聚集了更加庞大的群体,欲望也似乎越来越多,对自然万物变成了没有节制的攫取、掠夺……过去一根钓竿一个鱼罾变成了赶尽杀绝的电鱼机、绝户网。
那种四时有序、等待自然为人类提供基本食物的心平气和一去不返,越来越浮躁、越来越急切、越来越唯我独尊。
这种时候,我就会想起过去山里的种种生活,想起过去山里恬淡的自然生活。
春天里,我们采食蘑菇。
春雨一阵一阵的,隔天太阳出来天气就热起来了。在这潮湿又温热的时节里,蘑菇开始唰唰唰地从不被人注意的草丛里或树林间冒了出来。春天里的蘑菇种类太多了。它们长着不同的模样,有着不同的色彩。有的瘦小细长,一簇一簇长在枯死的树桩上;有的肥壮硕大,单独一朵像柄小伞一样插在草丛边;还有的奇形怪状,附在雨后的地面上就像一张白色的小网,或者像是立在泥土上的椭圆鸡蛋。
蘑菇不是植物,而是属于一种特殊的真菌。但山村里的人们不清楚真菌是什么,在他们看来,蘑菇就是一种比较奇特的植物罢了,与地里冒出的竹笋、一年几次变幻形态的石蒜、魔芋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。
山坡上长着大片的松树和油茶树。一年一年堆积了满地厚厚的枯叶,在雨水的浸润下散发一种特殊的气味。松软湿润的土地里才可能钻出一朵或一簇蘑菇,经常被人踩踏的地方是不可能长蘑菇的。蘑菇用实用主义的方法告诉大家,不要对山林太过打扰、太过破坏,保持自然就好。
除了蘑菇,山村里还有一种美食也是在立夏前后开始出现并一直延续到夏天的。雨水和太阳交替出现了几天后,草丛里、青苔上、背阴坡地间,仿佛就凭空出现了一种青褐色的软体物品。它们像块摊开的果皮,毫无征兆地隆起附着在地面甚至是悬空的草叶上,滑嫩、软绵,大大小小,几乎是无边无际地点缀在大地的皮肤上。老人们将它们称为地衣,孩子们则将它们称为地木耳。由地木耳到木耳,由木耳到蘑菇,孩子们的脑子里就形成了一个近似物的逻辑链接。
当然,从生物学上来讲,地木耳也确实与蘑菇一样都属于真菌。不过地木耳的成长似乎更容易一些,只要是阴暗潮湿的地方,一簇又一簇,数不胜数的地木耳遍布一地,就像是土地上长满了大地耳朵。
秋天里,人们采收果实。
一阵冷霜落下后,山里的各种野果就成熟了,仿佛一夜之间变软、变甜了。
猕猴桃、八月丫、冷饭子、野栗子……,各种各样的果实,鸟雀吃掉一些,人们采摘一些,剩下的就交给秋风,吹得飘落树下了。
果子们在山林里长着,有的藏在林深处,有的扎根峭壁边,有的长得绝高,有的伪装绝妙,真正能够被人类采撷的只占极少数。更多的,果了山中野生动物之腹,或者干脆回归了荒草中的泥土。
这种采收,是人类对自然的浅参与,相当于村民看到邻居家的瓜丰收了,向他讨要了两个尝尝鲜。
在另外的时间和地点,野生动物们也学习人类,相互往还,到种植果树的村民家不告而取采收了一点果实。
老鼠不告而取的是无花果,松鼠不告而取的是板栗,鸟雀不告而取的是梨子和一切甜蜜的浆果。
处暑到来,一阵秋风紧接着又一阵。风之后就是雨,因此,处暑节气里的温度,几乎是被太阳一照就升上去,被风一吹就落了下来。同时被风吹落的,还有果树上晃荡着的梨子。
小时候,外婆家种了三棵梨树。春天的时候,白云似的梨花花团锦簇开满枝头,在树下玩耍仿佛都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。进入夏天,梨子的模样渐渐就显露出来了,挂在浓密的梨树叶中间若隐若现。秋天一到,每隔一个星期,我就要到外婆家的梨树下数一遍梨子的数量。可惜,每次都数不清楚。有时候明明上个星期数着是有一百零六个,下个星期再数,却翻来覆去也只能找到一百零二个。数到后来,我便知道,鸟雀提前替我们啄食采收了四个梨子。
气温开始下降了。一阵风刮过,一场秋雨眼看着就要到来了。忽然,一阵大风吹过来,梨树的树枝晃动了几下,啪嗒一声,一个熟透了的梨子被摇落到了地上。它从那么高的树冠上落下来,摔得打了两个滚,但是因为地上正好长着些青草,梨子并不会被摔个稀巴烂。我赶紧跑过去,将被风吹雨打摔落的梨子捡起来捧在手里。梨子身上有了几个被沙子或枯枝咯出来的坑洞,看上去有几分怪模怪样。但吃梨子的人毫不在乎。也有一些砸落下来的梨子已经被鸟雀啄食掉了一半。这个时候,我们便确认,必须赶紧将整棵树上的梨子都摘下,否则就要被更多的鸟雀们捷足先登了。
村子里的人也打猎。打得多的是野猪野兔和山鸡。但打猎的人只是冬天里农闲无事时上山改善伙食。村子里的猎手都不是专业的猎人。他们一年上山打猎的次数极其有限,猎杀的动物从来不为售卖。这种行为,就类似于发大水后去河渠里捞鱼、田地平整后去抓泥鳅、黄鳝。
古书里说春天不许打猎。自然经济状态而非商品经济环境下的山里人深谙与自然相处之道,他们不但春天不打,夏天也不打。春夏和初秋,这些季节里只有遇到野生动物祸害了地里的红薯玉米,才会有意识地去追猎。当然,如果辛苦种出来的食物被糟蹋了,自然不会放过。再说了,村民们其实已经为这些大自然的邻居们留下了一些食物让它们过冬。除了被动物们提前不告而取的那一小部分,人们种植的坚果类树木,果实总不可能真正采摘得一干二净呀,而稻子收割后零落的稻穗、花生采挖后剩下的落果、红薯收获后遗漏在土里的块茎,也都是送给动物们的礼物。
冬天里的打猎也是过去的事情了。最近十多年,村子里再没有一把猎枪。野兔有时候会被家里养的土狗叼回家,野猪有时候在山窝里撒欢。荒废了的田和地,重新变成了野生动物的家园。它们夺回了领地,取得了胜利。
漆宇勤